秦岭山系以南,大巴山脉,米仓山南麓,那里的山特别多,一圈绕一圈,绵延不绝,像年轻的人们手挽手跳舞,颖之的故乡就在那绵延的群山之间。
颖之老家后的山,名叫岐山,毗邻旺苍县枣林乡。
岐,通“歧”,意指岔路,从山脚往上,岔路一条又一条,很容易误入岐途而迷路,故名岐山。
颖之读小学和初中时,多次和同学们一起爬过岐山,这些年每次回乡时,也要去重登岐山之巅。
小时候,颖之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是如何模样,在山坡上放牛时,常常望着从天空飞过的飞机发呆。
飞机在天空出现,还有喷气式飞机留下的一条长长的白烟,目不转睛地看着,直到飞机和白烟从视线中消失。
飞机从哪儿来?又到哪儿去?
那时候的梦想就是,这辈子能坐上飞机去看看大山外面的世界吗?
颖之在山上的小学读了五年小学,一到三年级的老师名叫许天菊,她毕业于师范学校,教我们全部课程。
颖之写过一篇文章,《穿红裙的许老师》,讲的就是对启蒙老师许天菊的怀念,正是她,让颖之爱上了读书。
颖之和另外一位同学赵勇,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或第二名,赵勇现在旺苍县环保局工作。
四年级的老师是赵青天,那时开始要求用普通话教学,普通话的第一课,讲的是红军过草地,同学们都不会说普通话,读着读着会哄堂大笑。
五年级的老师叫刘朝杰,那时的学校是土墙瓦房,泥土地面,冬天怕冷,每个同学上学时都带一些木柴,在教室中央燃起火堆,同学们就围坐在火堆四周上课。
刘老师的辈分比颖之还要晚一辈,但是作为老师,打过颖之的手心,因为颖之漏做了一道作业,用竹鞭做的教学鞭打手心,非常疼,真的很疼,所以现在还记得。
老师说过,如果想去看外面的世界,就要努力读书。
那些年,颖之为了实现梦想,在山上放牛时也带上课本,冬天的晚上,放一个火盆,读书做作业直到很晚。
虽然读书很用功,遗憾命运不济,颖之没有成为济世的人才。
当然命运待颖之也不薄,毕业那年五十多位同学,只有四个人考进了初中,另外三位名叫李正元、唐生贵、李宗强,还有几位读“农中班”,多交钱的那种,后来也转为正式的初中班。
四人之中,初中毕业后,只有颖之还在继续求学了。
如果那年颖之没有成为幸运的四人之一,今生的命运又是如何模样呢?
当年的山村小学很热闹,但是现在,全国各地的山村小学陆续消失了。
颖之读书的小学和初中,操场都是泥土地面,因此下雨天就不能上体育课。
到旺苍县老城的广旺矿务局中学读高中时,学校里居然有室内体育场,体育课风雨无阻,简直太令人兴奋了。
小时候,颖之经常听到爷辈们讲岐山上的故事。
清朝末年,岐山之巅,红灯教据险盘踞。
红灯教,一说是白莲教的异名分派,又说是义和团入川后的残余力量。
年,四川境内资阳等地,曾发生红灯教起义,后被镇压。
四川省旺苍县境内也有红灯教,年,即民国3年,鼓城西关堡李忠得,联络光头山主事张祯先,成立川陕红灯教,李为统领,张为军师,下设参谋、粮官、千总、仙女队等,势力越来越大。
年,即民国8年,地方政府调集军队围剿红灯教,直到民国11年,即年终被剿灭。
岐山上的红灯教,到底来源于哪里呢?哪一年被剿灭?
遗憾颖之小时候没把这些问题记清楚,家乡还有人知道这一段史事吗?
岐山之巅,四面悬崖,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
政府军派遣一营兵力剿灭山顶的红灯教,死伤惨重。
终因红灯教寡不敌众,弹尽粮绝,关口被攻破,残余人员跳崖而亡。
山巅的建筑全部被焚毁,只剩残迹,史事如烟消散。
颖之小时候还见过满山荒草中的红灯教建筑废墟,如今树木成林,废墟难寻。
歧山上至今仍存一处古迹:字库。
字库,也称字库塔、惜字宫、敬字亭、惜字塔、焚字炉等,用石头建成,是古时焚烧字纸的塔式建筑,也是人们敬畏文字、尊重文化的实物见证。
古人认为,文字神圣而崇高,写有文字的纸张不应随意丢弃,哪怕废纸也应在字库焚化后掩埋。
旺苍县内,直到民国末年还有多座字库,可惜绝大部分在六七十年代被毁。
现在,旺苍县内幸存字库有木门石字库、天符观石字库等。
岐山上的字库,上书对联:莫弃尘埃内,须焚宝库中。
横批:敬惜字纸。
另一侧的碑记,刻于大清同治十三年,即公元年。
“...帝君有惜字之谕,大藏有劝惜之文...”字库由当地人捐资建成,至今已近年。
颖之希望家乡能够把字库作为文物保护,传承弘扬。
敬畏文字,尊重文化,精神与经济,并驾同行。
小时候,颖之还常常听爷辈们讲刘忠林、刘电邦父子俩的故事。
刘忠林,人称刘团总,拥有地方武装力量,附近很多村民都在他家做长工,或短工。
年1月12日,旺苍解放,刘忠林、刘电邦父子先后被处决,刘电邦时年二十八九岁。
他们家的四合院房子,分给了周围的贫农。
颖之小时候,多次到四合院看露天电影,非常热闹。
刘忠林之孙刘朝让,适逢恢复高考,是那个年代村里最早走出去的大学生,后来在嘉川中学教书。
颖之老家的对面是松浪村,亭子溪相隔。
少年时山下放牛,常常和对面的放牛娃吵架。
现在的松浪村是旺苍县内的明星村,书记名叫伍凯,小时候放牛时也吵过架。
年春节回老家时,颖之和伍凯相遇过,但是早已忘记了少年吵架的事。
颖之小时候也经常和母亲到嘉川去赶集,家乡叫“赶场”,嘉川也叫庙二湾,所以又叫“赶庙二湾”。
从家里到嘉川,要翻过松浪山,天不亮就要起床出发,负重步行,两三小时才能到达嘉川,觉得那路好漫长,那些年的负重步行之累,至今挥之不去。
颖之第一次走出四川,就是从家里出发,带着行囊,翻过松浪山,再到山下的公路坐车离乡,渐行渐远。
这些年来,颖之走遍了千山万水,乘飞机到达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区,也曾走出国门到达日本、马来西亚和欧洲多国,其实就是在实现小时候的梦想,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模样!
离开故乡很久很远了,越是久远,越是对故乡的一草一木,一事一物充满着牵挂和留恋。
游子是须,家是根,走得再远,始终根须相连。
离恨如春草,渐行渐远还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