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故乡洪琴古村

古徽州辖歙、休、黟、祁、绩和婺源(已划属江西省)六县,府台设于歙县县城,旧称“徽州府”。歙县,自古习惯以县城为方位将全县分称东、南、西、北乡四大片。南乡是典型的丘陵山区,昔日仅有新安江一水与浙江天然贯通,为徽商闯荡天下的主要水上通道,水域所及谓“水南”。而经“昱岭关”入浙一线,惯称“旱南”,翻山越岭,步行肩挑“走余杭”,十天半月艰辛不堪。一九二八年开通“杭徽公路”后,整个“旱南”,乃至徽州活力陡增,洪琴到徽州府只二十几公里,不需1小时;从徽州府到杭州,三百余公里路程,只需一天,从而大大促进了徽州经济、文化的对外交流与发展。“旱南”有多条河流源于天目山西麓,汇入新安江,但因流程较短,水量不足而不能通航。伏源河是其中的一条,自东向西折而南流,蜿蜒二三十公里,在深渡附近注入新安江,两岸多为河谷,间有小块平地。

我的故乡洪琴,就座落在伏源河畔,地势平坦,河水从村前流过。村南有“前山”,村北有“来龙山”,两山相距约1公里。村东和村西是伏源河两岸的千亩良田,视野开阔。“前山”是一列东西走向的山峰,峻峭挺拔,古木参天,满目苍翠,犹如一道绿色屏风,为洪琴增添了无限秀色。山峰中段豁开一个山口,最窄处宽不过三十来米,是洪琴的天然南大门。村前有石桥、木桥和“水步”(每隔一步置一方形巨石于河中,一字排开,供人通行),南接石板大路,穿过山口,直通杭徽公路边的郑坑店(一处仅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),洪琴与之相距不足1公里,乘车出行很是便利。从郑坑店北望,透过山口,仅见洪琴村河边的几座房舍,犹管中窥豹,不见全貌,洪琴显得神秘而含蓄。

洪琴包括“上门”、“下门”和“凌家”三部分,房屋鳞次栉比,街巷纵横有序。水步以东为“上门”村中为“下门”,村西头是“凌家”。上、下门占有大半个村子,几乎全是汪姓。“凌家”凌姓人丁居多其次是胡、洪,洪姓人口很少。洪琴是个大村子,昔有“千灶万丁”之说。正宗主姓为汪、胡、凌、洪,现有人口三千有余,汪姓约占八成。据传,洪姓曾兴极一时,有“百鸟飞不过洪家街”之宏大规模,可是为何被汪姓取而代之,竟至退居末位而人丁不旺了呢?沧海桑田,没有文字解秘,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破释的谜了。洪琴村始于何年,无从查考。但是,仅从洪琴汪姓第一代祖宗即七十二世孙汪寿泰迁居洪琴起,传至当今九十八世已历26代来看,若平均每代以25年计算,汪姓定居洪琴该有六百五十来年了,当在元末时期,即公元年前后。不妨看以下三点事实:一、三孔石拱桥“汪家桥”,建于明代,已有多年历史。在那个自给难足的封建农业经济背景下,且常受战乱之苦,能够建造一座三孔石拱桥而不经过上百年的发展是绝对无能为力的;二、至上个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尚存有明代民居几座,其建筑工艺与规模决非矮小蓬屋可比三、再从四十四世孙汪华传至汪寿泰,历时也在六百五十至七百年之间。从汪华至汪寿泰和今人至汪寿泰,恰好是在公元年左右,即元朝末期相接。所以,据此推断,汪姓定居洪琴已有六百多年历史该是基本可信的。那么,四大姓中的洪姓该比汪姓为早,从“百鸟飞过洪家街”的民谚分析,洪琴原本是洪姓天下,而洪姓有此规模,其发展必有一个漫长的过程,绝非一朝一夕之功。由此可以初步断定,洪琴村至少已经存在年了,大约始于宋代,甚至更早。

洪琴汪姓祖宗原先居住在“坑上以东约一公里处的“大塘”一块,与鸿飞村的“水口”相距不到1公里。在历史的长河中,不断发展变化,汪姓逐渐西移至“坑上”东西两边,进而取代洪姓的领地,占有了洪琴村的大半,成为第一大姓。“寿泰朝奉”的坟墓定在“凌家”背后叫做“长弯”的山坳里,是否表明汪姓地盘以此为界,圣神不可侵犯呢?传说中还有一个小故事,据说村中的汪姓支祠“复礼堂”的地基本是洪姓的祖坟地,汪姓为了占有,一面应付官司,一面抢建,出动强壮男丁,居然一夜工夫建成。事前把铁钉用盐水浸泡过,根根生锈,官司现场取证,既已生锈,表明已建多年,判洪姓败诉。这中间,可能那时汪姓势力已经大大地强于洪姓了吧?儿时曾听老辈人谈及此事,把人家祖坟挖了,一个个扁担头上闻“鬼”哭呢!关于汪氏始祖有二说:一、公元前年鲁国的鲁成公次子名“汪”,“封颍川侯,生而有文在手,曰‘汪’,故名”,而被视为汪氏始祖;二、汪姓起源于夏代(公元前21世纪至前16世纪)的“汪芒”之地,即今浙江湖州。

汪氏家族是江南土著,浙江北部的越人后代.隋末起兵保障乡里的汪华是土著汪氏历史上地位最高,也是为徽州汪氏各支所认同的、久远而实在的始祖。汪华的祖先系由会稽(今绍兴)移居新安的。其父汪僧荧墓葬于绩溪登源。汪华因灭隋建唐功勋显赫,被唐朝开国皇帝李世民封为“越国公”,管辖歙、宣、杭、睦、婺、饶六州,被后世子孙尊称“汪公老帝”,汪氏逐浙发展成徽州望族大姓。汪华有九子,长子建、次子璨、三子达、四子广、七子爽、八子俊,其余不详。

汪华长子的五十五世孙汪思立从旌德移居歙县唐模。六十三世至六十九世之间,又散迁各地者颇多,歙县境内的就有21处,皆为躲避“建炎之乱”。四子汪广的五十一世孙汪贤常迁徙于歙县篁墩,此后其后人在歙县境内又有多次移居。七子汪爽的四十九世孙汪风思迁徙歙县慈菰。八子汪俊的七十一世孙(名不详)迁徙歙县篁墩。那么,洪琴汪姓的始祖“汪寿泰”从何处迁来?我想,必是上述唐模、篁墩、慈菰三处中的一处,因为记得父辈手上,洪琴汪姓每年清明还派族长前往其中的一地朝香祭祀。

江姓每年游明还派族汪寿泰在洪琴繁衍了五大支(俗称“份”)。上门居住着四份和五份;下门石桥头一带是三份,下山坑巷一片是大份和二份,与“凌家”毗连。他们几乎互不相杂,非常分明,都各有支祠凝聚。另外,与洪琴相距二公里之内,还有三个汪姓小村落是从洪琴分支出去的。其中“山后”和“塘坞”两处都傍杭徽公路,“汪下干”在洪琴西边伏源河畔。引起一个民族或者氏族的迁徙,原因不外四个一、战乱;二、兴衰三.自然灾害;四、政府行为。而驱使一个支系或某些家庭的移居,恐怕又有错综复杂的原因了。这些,倘若正本清源,寻根究底研究起来,一定是很有意义的。

洪琴汪姓同其他氏族一样,有严格的族规。辈份大小有别,不可乱喊坏了伦礼纲常。辈份用字表现,字由族长议定,一字一代,限于男丁。男孩取名,第一个字是姓,第二个字表辈份,第三个字才可自定,辈份大小,一听一看便知,“叔、伯、爷、公”是不会喊错的。辈字又分上门和下门平行两大支,如九十三世至九十六世,上门是“富民士安”四字,下门是“俊德克明”四字。我家属上门,父亲是九十四世“民”字辈,故取名“汪民福”,我是九十五世“土”字辈,故取名“汪士全”。当然,还可取个不含辈字的“学堂名”,我的学堂名就叫汪哲岳。过去单名绝少。比我长一辈的称之“叔”、“伯”,长两辈的称之“爷”、“公”,更长的则称“太公”、“太爷”,也可称“公”、“爷”。同辈而年长者称之“哥”,辈份小而年老者,也可从敬老的道德角度称之“哥”。如果把长辈称呼小了,则是“失礼”;把小辈称呼大了,则“折煞人也”。长辈对晚辈具有权威性,辈份越高,权威越大;长辈讲,晚辈听,大人讲,小孩听,不可顶嘴,更不能“还手”,否则,便是大逆不道。遇事,长辈可为晚辈出面评理讲公道。长辈应以身作则,在道德言行上为晚辈作出良好的榜样。

不同姓氏都有这种共同的习俗,它是在几千年的氏族发展过程中,逐渐形成的,具有很强的凝聚力,所谓“八百年前是一家”和“一笔写不出两个汪”,可能就是这个来历吧?洪琴有非常美丽的自然景观和丰富生动的人文会萃“前山”,在村南与伏源河并行,两者相距百多米,其间是水田、菜畦和农舍.山并不高大,中段因豁开一道山口而分作两座孤山,东边的正对上门故称上门前山,西边正对下门,故称下门前山”。古人定居选址讲究“风水”,所谓“前有来龙,后有去脉.涵养水源而利排涝,阳气充足而避恶风,以利氏族兴旺发达。前山主阳,充满阳刚之气,体现一个村子的精神面貌,是村人命运所系。所以封山禁伐,无论是数人合抱之大树,还是一枝一叶,无人敢于损毁。上门前山的东头,有一巨大溶洞,名曰“石龙洞”。洞口高十余米,深约二十来米,宽三十米左右,可容数百人。内顶五颜六色,光洁亮丽,就像无数小块彩瓷片镶嵌的天花板。洞内就势设龛,供奉上帝、灵官等菩萨数尊。右侧有庵堂,观音菩萨打坐莲花台上。洞口有一巨石,状如馒头,高三米,底周十多米,恰似一颗龙珠.据说,早先鸿飞村辖属范围达及石龙洞,洪琴村东头河边大路上,有两村之间的“分界石”,大路在此分为两股,至今旧迹犹存。当年洪琴人为争此辖权而与鸿飞打官司,竟至武斗,最后,以洪琴人取胜告终。但是,从此却流传下来这样一首民谣:“洪琴(搭)鸿飞,一向好嬉嬉,为着石龙洞,弄得不好嬉。相传,清末,太平军兵败。“长毛”到过洪琴,乡人躲于洞中,孰料洞外犬吠,事露,“长毛”用柴草堵洞焚烧,洞中人恶悉遭闷毙,血水从洞内地下暗河流至深渡新安江中。石龙洞留给后人的,至今还是一个谜。

下门前山脚底,也有一个小巧铃珑的溶洞,古人因势筑庙,如农宅大小,前后两进。前厅有菩萨一尊,后室敝顶,可见一小块天日,岩石突兀,泉水叮咚,寒气逼人。石崖上雕凿坐佛两尊。两行密密匝匝的修竹夹拥着一条小径,将小庙掩映其后,真是一处幽雅别致的好景,这就是村人所称的“汪圣孙”。

村北“来龙山”,低矮平缓,多为沙石覆盖,常有蚌壳化石裸露,因草木稀疏,故贬称“剥皮来龙”,是洪琴人的一大遗憾。来龙山向北延伸,一峰高过一峰,重重叠叠,直接云天;东西两端绵延无尽。山坡上,有两处石窝,古人叫它“龙眼睛”,相距十多米。东边的呈锅状,可容四人围坐。西边的呈条状,如闭目,据说,原本跟东边的一样圆溜溜的,只因一女子在上面撒了一泡尿而瞎了。这又成了洪琴人遗憾中的遗憾,小时候,我天天都要牵牛到这来龙山上放牧,面对荒坡,耿耿于怀,为什么不想办法栽树呢?村东“汪荫庙”,是为纪念汪华而建的。汪公老帝龙袍加身,皇冠戴顶,威严无比。此外,还有汪公夫人和他们六个儿子的神像。这些神像大于真人,栩栩如生,供奉在庙堂神龛中。主坛菩萨赵公明和五昌菩萨也在庙堂上占有了一席之地。

“水口”在村西头,规模宏大,是一组典雅的园林建筑,依山傍水,是洪琴的西大门。它集庙宇道观、亭院于一体,极富诗情画意。亭高六米,四角翼然,风铃叮叮。大路穿亭而过,两道门楣上,各有砖雕篆体阳文“耸翠流丹”、“锺灵毓秀”字样。花墙漏窗,隔而不断。墙内是卵石铺嵌的平地,如篮球场大小。穿过院门,墙外是一处小公园,门楣上有“淇园”二字,是大书法家董其昌的碑仿。我从小就喜欢书画,每经此处,都要久停默摹其技法。园内古樟成荫,绿草如毡,下临深不见底的水口潭,是垂钓的好去处。道观为一排平房,清净素雅,有道士居守。“关帝庙”是水口建筑群中的主体,内有关公、关平、周仓的雕像,比真人大得许多,另有华佗、东平王供于龛内。从水口至村中沿河数百米,合抱樟桦夹岸,遮天蔽日,在河面上交错成一条林荫巷道。鹰击长空,鱼戏水底,鸟鹊占高枝,翠鸟守滩头,,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。村舍隐约可见,透过漏窗,洪琴犹如一幅镶嵌在漏窗里的风景画。村末有“社屋”,大于真人的泥塑社公、社母端坐堂上,小型木雕菩萨二十余尊分列两旁。乡人每年春社和秋社都要祭祀,祈求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,四季平安。下门前山西侧山腰的峭壁上,耸立着一座四角亭,恰似一只山鹰凌空展翅,隔着田野河流,与水口遥遥相望。亭内有上帝菩萨一尊。出水口亭西行一里许,是“上油寺”,佛像满堂,昔有尼姑护持,香火不断。村中靠后,汪氏宗祠和多座支祠列成一条百米长街,是祭祀典庆的活动场所。建筑高大雄伟,飞角挑檐,雕梁画栋,气宇轩昂。街面用青砖铺嵌成一行行“人”字,恰似御道,庄重神圣。“仕清书院”和“文昌阁”建在祠堂前后,是文人儒士读书做学问的地方。

汪氏宗祠东首隔壁是上门汪姓支祠“五份屋”,一九三四年,族人汪观东在此创立“启明小学”,从而打破了“蒙童馆”旧制,开创了洪琴教育体制的新纪元,它以新文化、新思维哺育了洪琴一代又一代孩童。年改为公立“洪琴小学”一九六三年,校舍毁于一场大火,但很快重建一新。在县教委大力支持下,村人汪士洁(退休教师、汪荫根之次子)牵头,鼎力募捐,筹措资金30余万元,于年再度重建,即为今貌。镇教委主任汪士洁还请我为“洪琴中心学校”题字。

正月十五,是汪公老帝生日,每年必隆重祭祀。祠堂内高搭神台,把汪公老帝父子七尊菩萨从汪荫庙接来,坐于神台上,而汪公夫人却是单独坐在祠堂后进的一个小龛内,据传说他夫妻不和,永不相见。大厅上,设一张铺着红毯、围着红木雕栏的大桌子,上面摆着二十四个锡盘,分别装着名贵的山珍海味,这叫“摆祭菜”。大型红木宫廷家俱和字画屏风置于台前,极富古韵。墙壁上张挂巨幅龙虎泼墨画,气象不凡。两副锡打铜铸的十八般仿古兵器“锡銮架”,寒光闪闪,分列两厢。十二座油漆根艺,栩栩如生,各式宫灯熠熠生辉。大小百面五色丝绸旌幡和华盖、掌扇,一字儿插于廊下。两架几十斤重的盘龙神烛,日夜不熄。整个祠堂内流光溢彩,富丽堂皇,庄严肃穆,就像一座文化艺术馆,让人大开眼界。正日”那天,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。“司祭”站在神台前左右两侧的高椅上,用京韵拖腔,高声发号施令,指挥全场。二十四名“礼生”,头戴礼帽,身着长袍马褂,足蹬朝靴,手执祭器,迈着八字大礼步,慢条斯理地在堂上堂下走方阵;伴当鼓手尾随其后,敲打乐器,吹奏喇叭笙箫管笛,二胡、月琴、琵琶、三弦齐奏,唱着昆曲小调,空气中弥漫着幽幽檀香。族人村民熙来攘往,好不热闹。入夜,灯火通明,大放光彩。乡人中的一些戏曲和丝竹爱好者,相聚大厅,各施“拿手好戏”,吹拉弹唱,五花八门,此谓“打锣鼓唱曲”,是喜闻乐见的老传统。围观听众,将大厅挤得水泄不通,直至夜半凌晨方散。当晚,乡人纷纷来到神台前,焚香烧纸,叩首跪拜,然后在神烛上,点亮一对红灯笼,给德高望重或较有体面的本家送“寿烛”,或者给某位尚无男孩的中年本家送“子烛”。这一天,整个洪琴村一片欢腾,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。说它是文化艺术节又何尝不可呢?送菩萨回庙那天,几十位壮汉抬着菩萨轿穿街走巷,绕着村子外围游行一围。百面彩绸旌幡大于簟小如席,迎风招展,鼓乐喧天,檀香袅袅。汪公老帝头顶华盖,背负掌扇,俨然帝王出巡规模。二十四杆朝天镜夹杂着爆竹声,震耳欲聋,整个洪琴村都沸腾了。

清明祭祖,是洪琴的又一盛事。汪姓子孙轮流“值年”,每年约有二十来户,每户饲养大肥猪一头,于清明节前两天宰杀,清洗白净,捆扎在木架上,披红插花,抬进宗祠,呈列在大厅上。制作精美的“金银袋”,内装冥钞冥锭,高挂在大厅正面照壁中央,献于祖宗受纳。清明当天,抬上肥猪,举着胜,鸣锣开道,鼓乐声,爆竹声,响成一片。男女老少倾村而出,前呼后拥,浩浩荡荡,直向洪琴汪氏的一代先祖“寿泰朝奉”坟上送去。各支祠子孙还要分别上祖坟。近则三五里,远则一二十里,抬上宰杀干净的全猪全羊,伴当鼓手吹吹打打,很是隆重。在坟前燃放爆竹,烧香纸,作揖叩头,然后每人领取一根筹码,回来到“众屋”里,一根筹拿到一份白米米果。男丁多,表明这一支或这一户“发人”,是很体面,很自豪的。大年初一,家庭主妇梳妆齐整,头上插花,身着长黑裙,提一“食萝”香烛供品去上庙下社进祠堂,给汪公老帝、社公社母和祖宗拜年。平日,也常有乡人一大清早,抬上一头活猪,或“上庙”或“下社”放“镖”的,就是在庙门口把猪捅上一刀,让它一边流血一边奔跑挣扎,捱的时间越长越吉利。同时放爆竹烧香纸,向菩萨下跪拜揖,以示“还愿”,请菩萨赐福消灾。

“堂前文化”是徽州的一大特色,历史悠久,洪琴人当然也有此传统。堂前挂“中堂”和对联字画,祠堂里有制作考究的楹联。内容大多选自孔孟诸子和诗词经典。每年腊月二十四至正月十八,家家户户堂前照壁上挂“太公容”,两旁联曰“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,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”。每日清早烧纸上香,以示纪念。一年一度的八月中秋嬉香龙,是洪琴的传统习俗,远近有名。中秋这天,乡人用稻草捆扎制作香龙数条,长度数十米或百余米不等。龙身遍插棒香,龙头披红插花装饰彩灯。入夜,敲打大锣大鼓,燃放爆竹,遍游村中街巷,尽情戏耍,然后送至村外“化龙”焚烧,充分抒发了秋收后的喜悦之情。放阳灯,洪琴人自古至今兴趣不减,年末岁尾,以此自娱。寒冬腊月尤其是下雪天,是放阳灯的最佳时机,用棉纸糊个大气球,桐子、油松作燃料,使阳灯鼓足热气而升空,倘挂上爆竹、烟花那就更精彩了。大人小孩都乐于此道,为春节增添了一份欢乐的气氛。菩萨“开光”是十年一度的最大盛事,兴师动众,全力以赴。汪姓所有菩萨重新帖金上漆,更换服饰,然后以最为隆重的仪式将菩萨送回寺庙。

这期间,在前山下搭二个戏台唱对台戏,请二个戏班子来唱“木莲戏”和“大戏”(京剧),持续五日五夜。亲戚朋友和邻近村民蜂拥而至。戏台前,吃的,用的,玩的应有尽有,人山人海,如同集市般。戏台是专事制造的,可拆可装,有厅堂楼宇之精美,有官邸府衙之气派,可惜毁于乱兵之手。洪琴人历来崇尚文化艺术。自发组织“农民业余剧团”,有自己的演员琴师、锣鼓手、表演京剧、越剧、昆腔、徽调、黄梅戏及其他文艺节目,从大年三十夜一直闹到正月十八。

此外,舞狮子、踩高跷也是节庆必不可少的。乡人中,代代都有一批书画高手,师承柳颜脱颖而出,梅兰竹菊各有专工,技艺高超的雕塑匠师也不乏其人。过去有首民谣:“前世不修,生在徽州;十三四岁,往外一丢。”那意思是说,徽州山多地少,是个苦地方,男孩子念过几年书,到了十三四岁就托在外谋事的本家或亲戚带出门去“学生意”,熬过三年“满师”便回家讨亲,成家立业,做人过日子。倘中途被辞退,叫做“茴香(回乡)豆腐干”,那就不但自己日后不好做人,也把父母家人丢尽了面子,是极不光彩的。一般来讲,他们在外只能是替人家当伙计,弄得一份微薄工资。仅有个别少数,自己开店做生意,收入较丰。他们大都把所挣钱财带回老家,置办家产,培养子女,也有修桥铺路,捐资助学搞救济,做些善事的。这一批批的“出门客”,为洪琴增加了经济来源,促进了信息流通和文化教育事业的振兴,为培养和造就人才奠定了物质和思想基础,使洪琴这个山乡闭而不塞,与外部世界始终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洪琴人无论男女,长年农耕不辍,孩童也在课余假日参与帮衬。男人出门在外谋职的,则女人当家,农务家务一肩挑,甚至还有小脚女人犁田耕作的。庄稼一年三熟,当忙季节,从早上两三点钟起床,一直要做到晚上八点过后才歇工。但是,洪琴人平时却舍不得吃,舍不得穿,总是把好吃的留着过年过节吃,或者留着待客;总是把好点的衣裳藏着过年过节穿,或者出门做客穿。“在家务新,出门务旧”,吃光用光的作风是让人看不起的。凡事都讲个“省”字,常听到的一句话是:“赚不来,只好省点呵!然而,苦吃苦做并未能改变洪琴人贫困的命运,尤其是三、四十年代,日子就像“王小二过年,一年不如一年。”“做做吃吃,合合适适”算是上等的了;好多人家做煞做死还糊不好张嘴;许多人一年到头身上“挂叮当”,冬天与火充(烘篮)相依为命;捱过了一代又一代,眼看着老屋将倾,旧屋欲坍,与之奈何?

抗日战争时期,徽商徽帮日见衰落,有的弃商归田,有的失业回家,既使仍然在外苦撑苦熬的,也是举步维艰,朝不保夕。市面上以物易物,一片萧条。偌大的一个洪琴村,到四十年代末,在校小学生竟不足百人。教师也只四、五名,还得自己背个扁篓上学生家讨米度日,真是寒酸至极!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呢?答案不难找到。自清末至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之前的百年中间,列强欺凌,军阀混战,日冠侵略,蒋介石发动反革命“围剿”和全面内战,炮火硝烟年复一年,天下一片大乱,国无宁日,民不聊生,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,洪琴岂能幸免?到了四十年代后期,国民党政府更是变本加厉实行法西斯独裁统治,抽壮丁,拉夫子,横征暴敛,草菅人命,加紧镇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革命。记得一九四七年,洪琴乡公所的一名乡丁,去鸿飞村征收什么“费”,竟开枪把一位家有老母妻儿的农民打死。保丁、甲长上门索要不成而打人掳物的事,也常有发生。如此乱世,百姓怎么不苦?秀美的山水田园,丰厚的文化内涵和洪琴人勤劳朴实的品格,给予我人生最初的潜移默化;百年乱世,让我的家庭跟大多数洪琴人一样,祖祖辈辈都在贫穷苦难中煎熬。这一切,全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灵上,为我的人生观的形成奠定了朴素的基础,并且影响着我的一生。我就出生在那个乱世,出生在洪琴这块风水宝地,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。我在那个历史背景下和那个环境中,熬过了二十四个年头,直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,才和全国人民一样,开始全新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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